宁国府。
尤氏坐月子的小院里。
因门窗都封的严实,屋里又不敢乱用冰块降温,实在是闷热难当,尤氏日常都只用一件亵衣,堪堪裹住那产后丰腴的身子。
今儿虽来了两个‘客人’,她也只是虚披了一件对襟小褂,懒洋洋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翻检装盒里的首饰。
房间正中,尤老娘趴在摇篮旁,啧啧赞道:“瞧这小子壮实的,三五日就要长一圈呢,往后长大了必是个能文能武的!”
尤二姐也在一旁跟着奉承。
尤氏却只是嘴里‘嗯嗯’应着,将首饰一个个的往头上比划,半天才问起尤三姐怎么没来?
尤老娘面色一苦,拍着大腿道:“三丫头愈发疯了,我如今只当没她这个女儿,她自己爱怎么就怎么!”
说着,便偷眼去看尤氏,显然这番唱念做打就是演给尤氏看的。
尤氏却没接这话茬,对着镜子叹道:“我如今脸上都圆了,这些钗头什么的全都不衬,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瘦下来,若能瘦下赖还好,若不能,只怕就得融了这些,重新再置办几副头面了。”
“自然是能瘦下来的。”
尤老娘扶着摇篮赔笑道:“你这不过是一时富态了,想瘦指定能瘦下去,若不想瘦,融了它另做些新首饰也是该当的,兹当是生了小公爷的利市!”
尤二姐看着桌上那堆珠光宝气,一时目眩神迷又疼惜不已,忍不住道:“这么好的首饰,瞧着也跟新的一样,若融了岂不可惜?”
说着,几乎就要从眼睛里伸出手来,把那些首饰据为己有。
尤氏随手将那些珠宝首饰拢成了堆儿,不以为意的道:“这都打着款呢,就不融也没法往外发卖,不然让人瞧见,还以为府里遭贼了呢。”
她其实也看出,尤二姐是希望自己能送一两件给她,但因为尤三姐的缘故恨屋及乌,却半点没有顺水推舟的意思。
恰在这时,银蝶喜滋滋的推门进来,先看了眼尤老娘和尤二姐,然后向尤氏使眼色道:“太太,奴婢有些事情要禀报。”
尤老娘闻言,刚要领着女儿避出去。
尤氏却等不及了,起身边往外走边道:“母亲替我照看下孩子,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喊一声就成!”
等这主仆到了门外,尤二姐便忍不住凑到梳妆台前,先把两只水汪汪大眼睛贴到了那堆金玉首饰上,半晌又忍不住捻起支蝶恋花的金步摇,捧在手心里反过来倒过去的打量,最后一咬牙插到了自己头上,对着水银镜左顾右盼。
那缀着红绿碎宝石的蝴蝶翅膀,随着她的动作不住扇动开合,活似要振翅高飞一般。
当若有个男人在此,却只怕不会多看那步摇一眼。
那如墨似瀑的青丝、脉脉含情的双眸、不点而翠的双眉,以及雪芙琼鼻樱唇桃腮,映在镜子里如同一副画似的,反衬的那簪头的牡丹有些多余了,正应了人比花娇的说辞。
尤二姐孤芳自赏了好一会儿,又忍不住把手伸向一对儿绿玉镯子,结果还没等碰着,就先被尤老娘一把拍开了。
只听她没好气的呵斥道:“比划比划得了,你还没了不成?若不小心弄坏一件,把咱们卖了都赔不起!”
尤二姐悻悻的缩回手,又在母亲的示意下,把头上的金步摇拔下来,恋恋不舍的放回了原处,然后不错眼的盯着那堆金玉首饰,满脸艳羡道:“这些东西加起来怕不得几千两银子,也亏姐夫舍得出钱给姐姐置办。”
想想前阵子贾珍当面口花花,却被尤三姐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通,心下竟隐隐有些遗憾——姐夫出手这般大方,若能给自己也置办一套……
“这可不是你姐夫给我置办的。”
恰在这时,尤氏笑吟吟的从外间进来,坐回梳妆台前,一面把方才试着还算可心的首饰全都披挂起来,一面不屑道:“除了那几件旧的不算,剩下的都是我这一二年与人合伙做生意,辛辛苦苦一点点积攒下来的,与他有什么相干?”
说着,她顾盼着简单修整了几处瑕疵,然后又把目光放到一旁的脂粉,但犹豫再三,考量到这东西或许会影响到婴儿,终究还是没敢涂抹。
自梳妆台前起身道:“母亲、二妹妹,我实在是有些乏了,你们不如先去外面用些饭菜,等午后咱们再说话。”
这一面精心打扮,一面却又说是乏了,莫说是尤老娘了,便连一贯粗枝大叶的尤二姐,都隐隐觉察出不对来。
但母女两个也不敢多问,忙告辞出了尤氏坐月子的小院。
跟着丫鬟路过后宅时,就听花厅里丝竹悠扬,又伴有女子引吭高歌,男人轰然叫好的声音。
尤老娘下意识问了句:“府上这是来客人了?”
引路的丫鬟随口答道:“是西府那边儿的焦大爷来了——我们老爷昨儿就给他下了帖子,听说是要谈什么大买卖呢。”
想起方才尤氏的言语,尤二姐这回难得多了个心眼,顺杆爬的打探道:“我姐姐方才说跟人合伙做生意,难道指的也是这位焦大爷?”
“这……”
那丫鬟尴尬的讪笑两声,支吾着正不在该如何作答,一旁的尤老娘忙瞪了女儿一眼,陪笑道:“姑娘别管她,咱们不是要去用饭吗?我这肚里还真有些闹饥荒呢。”
“对对对,还是吃饭要紧!”
那丫鬟松了口气,着急忙慌的把二人带到一处小厅,又说是帮着催问饭菜,就火烧屁股似的逃了出去。
尤二姐看左右无人,便吞吞吐吐的问:“娘,我怎么觉得这事儿有些不对啊?外面有姐夫,再不济也有蓉哥儿、蔷哥儿,如何轮得到姐姐出面与人做生意?”
“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