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没有点灯,门窗紧闭没有任何声响传出,一直等到后半夜,藏锋才终于按捺不住主动走到院中,帝仲淡漠的望过来,想起对方的身份也只是微微一笑,时隔数年再次见面,藏锋每靠近他一步就感觉自己的心跳更加剧烈,简直比他面对西岐的机械军队还要紧张一万倍,他深呼吸强行平复着情绪,主动开口:“是您把他送到军督府去的吧?”
“是我。”帝仲的目光始终盯着昏暗的房间,仿佛隔着墙壁也能看到里面发生的一切,淡道,“现在他的身体可以说是每况愈下,既不能做我的帮手,还非要阻拦我的计划,所以我才把他扔给了你,他帮过你,上次你就想将他揽为己用,远征军虽然大获全胜,但西岐这块硬骨头应该不好啃,无论出于私心还是念及旧情,你都会救他,很幸运,我确实赌对了。”
藏锋半眯着眼睛,虽是被一语道中内心,面上还是保持不变,飞速思考着这些话潜在的深刻含义,笑着回道:“我猜就是您送来的,除了您没人能在三千精锐兵的眼皮子底下把一个昏迷的大活人扔到我的座位上,我确实很想招揽他,希望他成为我的左膀右臂。”
帝仲这才转过头看着这位从御医蜕变成军督大帅的中年男人,轻轻勾起嘴角:“那不行,他要回家的,他经常不告而别,大家都习惯了,不过走久了没消息,家里人还是会担心。”
“回家?”藏锋不解,“流岛距离遥远,公子所在的飞垣还是坠天落海脱离了天空统治的孤岛,既然要让他回家,又何必大老远送到我这里来?”
“因为他有个很厉害的哥哥,我不想节外生枝。”帝仲并未隐瞒,想起萧奕白在星垂之野的那次拦截,也是欣赏的夸赞了几句,藏锋略一思忖,回忆着过去种种,试探性的接道,“公子算是我的救命恩人,虽然不曾详细提起过自己的过去,但从当年他的语气、神态来看,公子在自己的国家似乎并不开心,甚至可以说是举步维艰,四面楚歌吧?”
“这倒不假。”帝仲也被他几句话勾起了叹息,但他只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就更加坚定的拒绝了藏锋的好意,藏锋扭头凝视着黑暗的房间,压低语气固执的说道,“如果是一个众叛亲离,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被侮辱讥讽的国家,以他的能力何必忍气吞声?难道所谓的荣誉、梦想真的比自己的幸福更加重要吗?只要他愿意留下来,我能给他失去的一切,能让他和我平起平坐,无论是名声还是地位,金钱财富甚至是……”
话到这里截然而止,藏锋下意识的将没说出口的最后两个字硬生生吞了回去,这才注意到一个最为关键的问题,厉声追问:“云姑娘怎么会和你在一起?”
“大帅不需要知道这些事情。”帝仲淡淡的接话,对视的瞬间,两人之间居然有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皆是主动终止了刚才的问题,又道,“人的弱点分为两种,一种出自恐惧和不安,是力所不能及而产生的无助,另一种则是源自复杂的感情,诸如亲人、朋友和爱人,前者会让一个人止步不前,只能退而求其次获取安定,后者则会让人一往无前,奋不顾身。”
藏锋听着这些话,心里却陡然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迷惘,听见对方的声音竟然是空灵的在心底响起:“他确实曾经在自己的祖国举步维艰,甚至被逼到走投无路近乎崩溃,可逼迫他的力量,恰恰源自他最在乎的一群人,否则以他的实力早就可以远走高飞,他可以让那个国家永远的消失,让上面生活的所有人全部灭绝,可是他没有,因为——他爱的不仅仅是那片土地,还有唯一的兄长、并肩的战友,以及萍水相逢,却给过他温暖的每一个人。”
帝仲的眼里闪过雪亮的光,那样刻骨铭心的记忆让他情不自禁用力紧握住古尘的刀柄,好似那也是他不顾一切想要拯救的对象,很久,他慢慢缓缓的舒出一口,以一种深邃的神态长久的凝视着藏锋:“大帅觉得东济有值得他奋不顾身的人吗?如果没有……你留一柄没有鞘的利刃在身边,凭什么保证他会对你忠诚?凭什么不担心有一天他会成为第二个军督大帅?”
藏锋下意识地缩手碰了碰腰间的军刀,帝仲有片刻的神思游离,喃喃自语:“他自幼锦衣玉食,受过良好的教育,物质上并不匮乏,你说的那些名声地位、金钱财富甚至是美色,都是他曾经拥有过却主动放弃了的东西,如果大帅不能给他精神上的满足,那又何必强留一个过客呢?我特意送他过来,只是希望你能照顾他一年,我在他的身体里留下了法术,一方面限制他不能使用光化之术和御剑术,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强迫他修生养息好好调理,你的老本行是宫廷御医,你应该能看出来他到底什么情况吧?”
藏锋终于微微地笑了起来,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也在心底悄然放弃了某种坚持,好奇的问道:“为什么是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