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间夜凉,张道恩却内心如火。他快步走进内堂,抄起案几上的茶壶咕咚咚便猛灌了一口。
有婢女上前道:“少爷,可要用饭食?”
“嗯?”张道恩眼睛一瞪。
那婢女吓得顿时一哆嗦,一旁的另一婢女瞧出眼色,上前说道:“老爷,她说错了。”
“嗯。”沉吟了半晌,张道恩摆摆手:“撤了吧,吃不下。”
天师继任大典定在三日之后,到时候他张道恩便是第六十三代天师了。想到从此偌大的张家由自己支配,张道恩便内心火热。旋即想起费景庭与张乐瑶,这火热的内心又凉了下来。
“贱婢!”张道恩忍不住破口骂道。
要不是张乐瑶,哪里会引来费景庭这个煞星?而今天师印被夺,只剩下嗣汉天师府的空架子,不但没法敕封道官,便是张家族人都管束不住。
这几年来,张家的卫队又聚拢了一百多人,除了四下从佃户家里讨租,便是到处锁拿逃出张家的族人。
他父亲张元朝好歹捧着天师印继任天师之位,轮到他这里便只能空着手上任……这成何体统?
奈何他自己本事低微,别说那煞星费景庭,便是那张乐瑶他都惹不起。想来想去,斗法斗不过,便只能想盘外招。
张乐瑶与费景庭的仇可以暂且放在一边,这天师印无论如何都得夺回来。这两年张元朝缠绵病榻,家中卫队都是张道恩在执掌。其中有不少三山五岳的豪杰,认识不少啸聚山林的绿林中人。
张道恩盘算的清楚,道法再高明又如何?修行一生,抵不过子弹一枚。只要袭击突然,没人能遭得住乱枪攒射。
外间传来喧闹声,没一会儿一条昂藏大汉便奔行进来,拱手道:“老爷,联系上了!”
“哦?”张道恩顿时激动起来,他随意一挥手,冲着俩婢女道:“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了。”
婢女领命告退。
张道恩立刻忍不住问道:“那边怎么说的?”
“两万大洋,陈大眼保证把事儿办得利落。”
张道恩有些不放心,追问道:“他出多少人枪?”
“整个寨子两百来号人手,一百多条枪。老爷,别说是一帮道士,这么些枪就算神仙来了也挡不住。”
张道恩嗤之以鼻道:“你是不知道神仙的厉害。”顿了顿,又道:“旁的也就罢了,我只要天师印。先给陈大眼一万大洋,事成之后再给他另一半。”
“老爷放心,我跟陈大眼是老交情了,这买卖绝对没问题。”
张道恩深吸了口气,略略放下心来。就如张乐瑶说的那样,她这个弟弟色厉胆薄,刻薄寡恩,既向出手抢夺天师印,又怕事败之后事情暴露,于是乎才会花钱引了土匪来洗劫大上清宫。
“如此就好,陈大眼没说什么时候动手?”
大汉回道:“这就不知道了,不过陈大眼保证,三天之内一定将天师印拿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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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
咒术施展一般需要几个步骤,一个是指向,或用生辰八字,被咒之人姓名乃至贴身衣物、头发。
降头师的血咒有些特殊,以死者残存气机为指引,指向杀害死者之人。
张家咒印,以姓名为导引,指向姓名所有者的咒印,引得咒印发作。
阴阳师土御门家的咒术更干脆,只需要一个姓名,就能完成指引。
指引之后便是献祭,此等邪术,必须付出足够的代价,才能得到匹配的施展能量。
血咒以寿命献祭,张家咒印以真气献祭,土御门家的咒术则以神魂为献祭——鸠占鹊巢,不论成功失败,总会有一方被赶出来的神魂会被莫名存在收纳。
最后的步骤便是施展与确认。
其中施展是通过虚无界,确认则需要施咒者来确认。
凡此四步,一条咒术便施展出来了。
其中献祭一项让费景庭尤为在意,看起来更像是供奉邪神。而那邪神,说不得便存在于虚无界之中。
古往今来,留存于世间的咒术不知凡几,此前费景庭从陈撄宁那里得了不少咒术,一一尝试过后,发现完全失去了效用。
而血咒、张家的咒印乃至土御门的咒术都还能发挥效用,莫非是因着献祭的邪神不同,一些邪神现在依旧横亘于虚无界,而另一些早就不存了?
越想越有这个可能。
费景庭还在思索,这边厢的张元奇却已经有些经受不住。
眼见三叔脸上沁出汗水,张乐瑶当即停了咒法。安通海立刻上前渡过一缕真气,帮着张元奇平复体内升腾、紊乱的气海。
孙通玄见费景庭失神,若有所思,当即问道:“景庭可是看出了什么?”
“正是,”费景庭说道:“略有所得,不过只是一些猜测,还做不得数。”
张乐瑶眼见三叔无事,松了口气,当即问道:“可有用?”
费景庭点点头,笑着说:“有大用。”
他伸手一招,那天师印便落在手中,略略以真气捻成丝试探,也不知张家所传的法印是如何识别的,费景庭的真气只能在表层徘徊,不得寸进。
将天师印递给安通海,费景庭说道:“真是多亏了老高功,先前得了护持肉身的法门,现今又隐约摸到了咒术的门道。”
安通海颔首道:“能有助益就好。”
孙通玄也道:“景庭师出净明,总归不是全真那些邪门歪道。既然已修成人仙,不妨更进一步。此前只当仙道渺渺,不想贫道认识之人竟然有望登仙飞升。”
费景庭摇摇头:“现在说这些还早。”顿了顿,又道:“张家咒印外人用不到,须得另寻一危害小的咒术。”
“这却是不容易。”
大上清宫里秘藏的咒术不少,可大多已经失去效用。
恰在此时,张乐瑶心中一动,说道:“芸昭尤擅巫蛊之术,便是咒术也会不少。”
费景庭怔了下,感叹道:“这可真是灯下黑。等回头问问芸昭,兴许就能解决了。”
便在此时,外间传来好似鞭炮的声响。
费景庭心中诧异,不年不节的,谁会在这会儿放鞭炮。转念一想,顿时悚然而惊。这哪儿是什么鞭炮?分明就是枪声。
张乐瑶惊疑道:“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