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流逝在睡梦中变得迟缓,不知过了多久,温向仪眼皮轻动,意识还未清明时,她听到熟悉又陌生的,宋澄的声音。
“……我是本次航班的机长。我谨代表全体机组成员欢迎您搭乘香乌航空公司XC9141次航班,由香乌前往玥城,本次航班预计飞行时间为……”
“玥城的地面温度为零下5摄氏度,大家下飞机时可适当增添衣物,注意保暖。”
“今夜是除夕,您此时可以朝窗外看去,在飞机的正下方,有许多烟花正在绽放。”
温向仪动了动,视线穿过右侧窗外,落向下方,瞳孔中划过一抹惊艳。
这是温向仪从未看到过的风景。
一朵朵烟花在浓夜中无声炸开,像颗颗爆炸的宝石或者小行星,迸发出耀眼璀璨的欢喜光芒。
此刻,天地颠倒,人和天空的关系交换,银河在她们脚下流动,翻出簇簇星辉般的水花。
像给倾听广播的旅客们留出了欣赏的时间,广播停了停,再响起时,被电流渲染得不太真实的声音中夹杂了些舒缓的温情:
“在此我谨代表全体机组成员祝您阖家团圆,新年快乐。”
“Helloeveryone,Thisisyourcaptainspeaking……”
接下来便是英文播报,温向仪边听边注视着窗外,没有错过这场难得的烟花盛宴。
她看到隔壁女生已经拿出手机对准窗外拍视频,不止她,还有别人。
温向仪唇角弯起,显而易见的,这一段不在规定流程内的、机长即兴的机长广播,为许多人在奔波
() 回家的旅途中带来了除夕夜的惊喜。
晚上8点42分,飞机平稳降落在玥城的机场。
长发女生的家人来接机了,她犹豫要不要第一时间走,又想要是晚点走说不准能看到机长出来。
对这位机长,她最初只是被隔了老远模模糊糊看到的那眼飒到了,但经过飞行日志和机长广播两件事,她现在发自内心地产生了好感。
毕竟她还是很注重人品的,可不是什么颜狗!
等客舱门开,乘务员邀请她先下机时,电话那头催得厉害,女生只好抱憾先走一步。
走之前,她没忘了和同为飞友的姐姐道别。
说句话的耽搁功夫,从驾驶舱的方向进来了个人,女生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再也没能收回目光——
其实当颜狗也不丢人,是吧?
就在她呆住的时候,她旁边,飞友姐姐声音带笑道:
“我还以为要等一会儿才能见到你。”
而这位气质冷冽的机长眉头轻轻一蹙,不像反感,反而像种纵容的解释:
“我出来陪乘务组送客。”
“这样啊,辛苦了。”
是啊,自己这么辛苦是为了谁?
宋澄心里想着,却没有再多说什么。现在还在飞机上,她不习惯在工作里掺杂私事,于是她如自己所说,站到乘务员身旁送旅客下机,只是视线总游移到商务舱安坐着的温向仪身上。
看着看着她眉头真皱起来了,温向仪旁边那个女孩是谁?怎么老是看温向仪?
她扬眉看去,对方顶着她的视线霎时脸色爆红。
被超A制服机长姐姐一眼看到害羞的长发女生只想尖叫。
她以为的飞友,原来真身是“飞行员的朋友”啊!
-
看完飞行中的烟花后,她们一起迎来了新年。
过完年,冬天似乎就只剩个尾巴了,残冬转瞬即逝,迎春花开了没多久,生机喧闹的初春就来了。
寒假的结束同时意味着宋澄可以歇口气,回家歇两天。
没什么工作是完美的,飞行员也不例外。
自打进入这个行业,她能在家待着的时间大幅度减少。刚开始宋澄很不适应,以为持续时间长了就会好些,结果到现在也还是恋家。
把行李箱放在客厅,宋澄解开领带,往卧室走去。
她和温向仪现在的住处,和从前,也就是现在想起来分外遥远的上辈子,是同一间房子。
房子是她在毕业前后买下来的,用的温向仪的本金投资得的利。当然,只付了个首付,后面还清了。
房贷是宋澄在还,房子在她的坚持下写了温向仪的名字。
凭什么只有温向仪可以给她花钱?
她要把所有钱都给温向仪。
走进卧室,温向仪正在睡觉。只要在家,她有午休的习惯,很规律。
光是看到温向仪睡在自己买的房子、自己布置的家里,宋
澄就有无尽的满足感。
她快手快脚冲了个澡,在另一半床上躺下的动作很轻,但还是惊动了温向仪。
宋澄熟练地把人揽进怀里,低头吻了吻温向仪鬓角,又替她拨拨头发:
“吵醒你了?”
“嗯……”温向仪鼻间发出一声轻哼,“我本来也快睡醒了。这次能在香乌待二天?”
“嗯,一个小长假。”
“难得你不用驻外,陪我去工作吧。”
“工作?”
“是啊。”
温向仪随手拨弄着宋澄腕表的环形飞行滑尺,笑道,“带你回二中。”
宋澄霎时知道这份“工作”指的是什么了。
作为荣誉校友,温向仪为二中捐了笔款。简单来说,二中现在新的教学楼是她出钱盖的。
听说年前就盖好了,现在要请温向仪回去参观。
温向仪开口,宋澄便不会也不想拒绝,更何况是回她自己的母校。
按照约定的时间,隔天,她们回到二中。
这些年,二中也有了不少的变化。
门口小吃摊换了几l批人,宋澄吃了一整个高中的王阿姨的米线摊早不见了。
校门走进去右手边第一棵香樟树挂上了点滴,听校领导说是生病了,宋澄不了解树会生什么病,见它还算茂盛,微微放下了心。从前跑操时它没少为大家贡献阴凉。
说起校领导,二中校长也换了,教导主任还是老熟人。
李老头年近退休,听说今年就退,她们来得正是时候。
参观完崭新的教学楼,她们婉拒了校领导的陪同,自己到处走走。
其她任课老师有的调走了,有的还在教学岗位上,宋澄她们去老教学楼里的办公室打了招呼。
办公室还是当初那间,门都没换过,甚至里头的暖水瓶都分外眼熟,李老头的红木桌子上堆满了作业卷子,一切都仿佛还是她们高中时的模样。
有一位老师说:“李老师,当年我说得准吧?我说你要带出个理科状元,再带出个二中第一位女飞行员,双喜临门,是不是?现在可都了不得了。”
“是是,你料事如神。”
皱纹深了很多的李老头笑呵呵的,看向温向仪宋澄的目光欣慰又自豪:
“我说现在这届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她们还不信,就是因为没见过温向仪和宋澄这届学姐。”
陪老师们说了几l句话,宋澄和温向仪前后脚走出教室。
温向仪走在前面,宋澄跟着她,从办公室走出时,正对办公室的走廊外香樟树随风摇曳,沙沙作响,春日浓成了它嫩绿的新芽,忽而,温向仪回了头,笑着和宋澄说话。
她说了什么,宋澄没有听清,因为她脑海中浮现的是从前:
“温向仪,你记不记得高中时候,你也跟我这样说过话?”
“有吗?”温向仪说,“我当时说了什么?”
宋澄回忆了下,确信
道:“你告诉我,那天是立夏。”
“立夏啊。就是春天结束了的意思吗。”
温向仪没有过多纠结从前的一次对话,温声道,“现在春天刚开始,惊蛰刚过,还没到春分。”
宋澄记不清二十四节气,但听温向仪这样安然地数着节气日子,有种说不出的安定感。
她另起了个话题,这次说老师们:“李老头提起我们语气很自豪。”
“嗯,李老师更引以为傲的一定是教出了你。”
宋澄扬眉:“我吗?”
“你是在他班上奋起的学生,一路逆袭,教过你的老师都会很有成就感。”
“你看我也会有吗?”
温向仪脚下一顿,站在楼梯口看向宋澄。
宋澄静静地回看她。
“高中多亏你给我补课,总不会没有吧?小老师。”她用玩笑的语气道。
“你把我当老师吗?”
温向仪向前一步,语气苦恼,“我可没有把你当过学生。”
不等宋澄追问,她继续说下去:
“成就感是以我为主体的一种情绪,或许曾经有过吧。不过现在么……宋澄,你还记得除夕那次飞玥城的航班吗?”
宋澄不知道她为什么提起除夕,不过她当然没有忘:
“在驾驶舱收到你的日志的感觉很难忘记。”
温向仪笑意收敛,语气柔和真挚。
“那天你用广播提醒大家看窗外的烟花,让很多人都很惊喜,那时,我也与有荣焉。”
与有荣焉,宋澄想,温向仪总是能洞察她执意追求的是什么。
从她大学时期,把成为飞行员的纪念小金鹰徽章送给温向仪开始。
她就想把一切荣誉分给温向仪。
两人来到操场,许龄已经不在二中了,她有了更好的去处。
她们本想晒晒太阳走走,结果因为与学生截然不同的成熟面貌引来在上体育课的学生侧目,老师管都管不住,没待多久就匆匆离开。
宋澄没能尽情怀念操场,不大高兴:“我们应该找校长要两套校服。”
温向仪笑起来:“我想起来家里那两套老校服了。”
上次大扫除宋澄还拿出来洗了遍,这么多年保存得仍然很好。
宋澄又看了眼操场上的学生,开始羡慕:“她们现在的校服比我们的好看多了。”
不过,宋澄依旧固执认为,谁都没有温向仪穿起校服来好看。
当年她从校医务室出来,第一次见到温向仪,她就穿着蓝白校服站在操场的队伍里,面容像方才那些学生一样青涩,轻盈打了个照面,便让宋澄见到一个忽然而至的春天。
离开了操场,她们又到处转了转。
季节不对,柚子林里没有柚子,但不妨碍她们对着眼前空荡荡的树林回忆曾经在柚子林前吃蛋糕的事。
那个蛋糕承担重任,一半庆祝温向仪的生日,一半庆祝宋澄通过招飞
体检。
当年和她们一起庆祝的朋友们如今分散各地,虽然仍保持联系,偶尔聚聚,但聚齐所有人的情况再难出现了。
唯一可作安慰的是大家过得还不错,都比宋澄上辈子知道的要更好。
她们来的时候是上午9点,参观加自己闲逛下来,不知不觉就到11点了。
两人知道一到中午放学食堂就会被淹没,趁还没下课,她们进食堂逛了圈。
上学时候不觉得,一旦毕了业,总能在某个时间忽然怀念起食堂里几l样再也吃不到的东西。
宋澄就总爱在家复刻学校的凉面,温向仪也爱吃。
本来昨天晚上两个人还说一定要再吃次食堂师傅的原版凉面,结果现在站在窗口前才反应过来,学校的凉面只在夏天卖。
两人在窗口前面面相觑,忍不住一齐笑起来。
温向仪:“我们来早了。”
宋澄:“嗯,早了两个多月。”
最后因为不饿,换钱又麻烦,两人什么也没吃,怎么进去的又怎么出来了。
宋澄不太甘心,拉着温向仪去逛对面超市。
温向仪喜欢喝的牛奶小超市还在卖,甚至连摆放位置都一模一样。
记不清有多少次,宋澄在课间从教学楼跑到小超市,拿第二天饭钱给温向仪买牛奶。
现在,已经是机长的宋澄站在保鲜柜前回头看,仿佛还能看到一个额头冒汗的宋澄正快步朝自己走来,目光紧紧盯在要给温向仪带回去的牛奶上,一步步穿过了自己。
那个宋澄和她一样,也是28岁。
28岁和28岁,也会不一样。
一如这些年,宋澄把牛奶拧开递给温向仪,温向仪接过抿了口,望着走出小超市后一览无余的宽阔校园,低声叹道:
“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会不会觉得我们都变了很多?”
她问这个问题,好像并不需要宋澄回答是或者否,只是自顾自说,带着宋澄向前走。
她们经过了一楼张贴的荣誉榜,榜上的人早已换成近年毕业的学妹学弟,而她们出现在附有社会成就介绍的荣誉校友里。
她们又经过了次老教学楼。教学楼围成的中庭里只有风在回荡,她们看着那儿,却能看到冬天的雪仗,高考前夕纷飞如白鸟的试卷。
只有她们能默契看到的东西,竟然数都数不过来。
最后,在几l乎要走出二中校门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
她们在看同一个地方。
一间很不起眼的小房子,门口挂着的标识牌上写着“保卫科”二个字。
“那年的事我还记得,宋澄,你救了我一次。”
温向仪走近一些,透过窗户看向房间内部。
门卫都在另一个房子里聊天,保卫科里空无一人,两把椅子都空着。
当初宋澄拉了两把椅子带着她坐下,把浑身发凉的她包裹进一个热烈而有力的怀抱。
“
你还给我看你写给我的那句话,我现在还记得那句诗。”
当时温向仪只觉得感动,现在回想倒好奇起来,回头问道,“你怎么会想到这句诗的……”
她的话语在注意到宋澄神情的异常时一停,转而轻唤:
“宋澄?”
“温向仪,你说我们都变了很多,你觉得自己有变得更好吗?”
宋澄定定地看着温向仪。
我有让自己变得更好,可温向仪,有我在,有我做的那些,会不会让你觉得,自己有变得更好些?
现在的你,是比从前的你,更开心幸福的吧?
她的认真让温向仪察觉到问题的与众不同。
温向仪收起总是挂在唇边的徐徐笑意,她敛眉,似乎陷入一场思索中。
宋澄的手指扣进手心,却感受不到疼,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温向仪。仿佛又变成了那个笨拙而执拗的宋澄,只会等待一声呼唤,或一句答案。
没有让她等太久,温向仪回头望了眼身后的小房子,转过身时,再度朝宋澄扬起笑容。这个笑容是只属于宋澄的。
“我不知道‘更’这个字该去和什么作比较,我唯一能告诉你的是,宋澄,我很喜欢现在的我自己。这就很够了。”
温向仪很喜欢现在的自己。宋澄在心里重复了遍,是啊,是啊,这就很够了。
校园倾泻的阳光下,她鼻尖涌起强烈的酸涩,笑容却越来越大。
“宋澄?”
“温向仪。”宋澄认真地注视着她,“我们结婚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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