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缓缓流逝,从第一本到第十本,余华逐一仔细检查,确认无误。
“很好,题集符合要求,没有问题。”余华检查完毕,放下第十本数学错题集,转身看向坐在太师椅上右边的张贵,回应道。
张贵紧绷的心神一松,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那就好。”
“张管事,这是尾款,请收好。”余华像是没见到张贵的反应那般,从衣兜里取出一元银元和五毛银毫,放在桌案上,结清印刷契约的尾款。
“不碍事,不碍事,张同学,我有个不清……”张贵连连摆手,并不在意桌案上已经堪称珍贵的一块五大洋,目光注视着余华,咬了咬牙,知晓再不说就永远没有机会了,张开嘴巴,想要说出心中的请求。
“对了,张管事,你们这里有没有美国大学的算学教材?”这时,一道声音忽然打断了正欲说出关键请求的张贵,余华询问道。
张贵愣了一下,沉住气,嘴里的话顿时收回,有些疑惑:“美国大学的算学教材?没有,我们根本不印这种书。”
“根本不印,这是为何?”余华有些不解,若是一般不印还好,根本不印,这就有问题了。
“没有利润,这种书的受众太小,内容如同天书,很少有学生购买,而且全为英文,我们……盗版不了。”张贵先是摇头,讲解了关于大学算学教材的特点,最后给出了原因。
没有利润和盗版不了,这是两个核心原因。
前者在于市场,后者在于技术。
盗版书局和印刷作坊一般技术力量偏弱,人员素质不行,光是看英文就很难明白,更别说是英文原版的算学教材。
上面有些数学符号,连怎么读都不知道,该怎么印刷?
“原来如此……”余华听闻,顿时理解情况,并继续没有询问你们为什么不复印书籍。
道理很简单,世界上第一台复印机得1938年才出来。
寻找高数教材第一个渠道,失败。
摇了摇头,余华目光投向张贵,作揖告别:“张管事,题集尾款结清,我拿着书先走了。”
“张同学,我……”见到余华作揖道别的模样,张贵立马站了起来,面露难色,想要说话,却不能开口,只得先作揖回礼。
有求于人,怎敢失礼?
余华微微一笑,转身来到书架前,抱起十本数学错题集,便朝着门外而去。
看着走向门外的余华,张贵再也忍不住了,眼中透出一丝焦急,出声喊道:“张同学,恳请留步。”
“哦?张管事有事?”
见到火候差不多,余华露出疑惑的表情,继续装模作样,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面露急切之色的张贵,询问道。
装模作样只是为了让自己获得有利地位,或者说,更加安全,对于仅仅接触过一次的盗版商张贵,余华不敢有任何一丝大意。
张贵不再去管余华的表情,深呼吸一口气:“张同学,张某有个问题想问你。”
“请问。”余华微微好奇,搞了半天,竟然只是一个问题。
“张同学,你上次说的一月之后,是明天的三月一号,还是二十一天后的三月二十一?”问出这个事关皇城根书局生死的问题之后,张贵双眼死死注视着余华,想要得到答案。
答案!
这个张三同学说的一月之后,是二月结束的三月,还是以三十天为算的一月时间。
时间。
至关重要的时间。
两个不同的时间,对于皇城根书局而言,意味着生和死。
皇城根书局当前的情况,已经等不起三十天的时间,但是,在上次张贵与余华告别之后,却忽然发现,这个张三同学所说的话是一月之后。
一月之后!
今天是二月二十八,二月最后一天,明天,就是三月一号。
一天时间,皇城根书局,等得起。
三十天时间,皇城根书局,等不起。
究竟是哪个时间?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听到张贵这个问题,余华陷入了沉默,他明白这个问题的真正含义。
“实不相瞒,这个问题关系到我们书局的生死,若是按照三十天为计,我们书局三天之后,就会倒闭,若是按照明天计算,书局还能期望您之前说的每月五百本订单活过来,日本人靠着新式胶版印刷机,不断低价倾销书本,北平城所有私人书局都在苟延残喘的活着。”
张贵肯定地点了点头,双眼注视着样貌年轻的余华,回应道:“若是我们全部倒闭了,那么,日本人就会控制私人印刷领域,到时候,他们想怎么印刷就怎么印刷,我们无法反抗。”
他本不该把整个书局的希望,寄托于一个仅仅见过一次面的年轻学生身上,但是,现在的张贵已经走投无路了。
面对日本人的新型胶版印刷机和倾销政策,没有任何私人书局能够阻挡,书籍市场正在失陷之中。
无论于公于私,张贵都想让皇城根书局活着。
话落,安静。
张贵默默注视着站在房门口的余华,双眼之中透出一丝期盼。
屋内陷入无比安静的状态,只剩下窗外刺骨的寒风呼啸声。
“是……明天。”